鲍鹏山
孔子从37 岁回到鲁国,一直到50 岁,这中间有14年的时间,不惑之年的他就做了一件事情:教学生。
《庄子·渔父》曾经描述过这样动人的场景:孔子游乎缁帏之林,休坐乎杏坛之上,弟子读书,孔子弦歌鼓琴。这样的情景,是乱世中的潇洒与沉着,是那个黑暗世界里突然出现的光芒,这个光芒,就是孔子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弟子们。
这段时间是他私学蓬勃发展的时期,一大批杰出的学生都围绕在他周围。他和学生一起讨论“道”,讨论“仁”,讨论“德”,讨论这些修齐治平的大问题,他就这么坐而论道。
《论语》里面,不见一个“苦”字,与“乐”相对的,是“忧”字。而“忧”,比如“君子忧道不忧贫”之“忧”,并不是“忧愁”之类的形容词,而是一个“忧虑”之类的动词,是一种道义的承担。所以,孔子又说,“仁者不忧”,仁者只有忧国忧民,而不会因为一己的得失有什么忧愁。
实际上,《论语》开篇第一则,就是他“不惑”的宣言:子曰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(《论语· 学而》)勤奋学习,又能有时间、有心情、有兴趣去时时温习与复习,把所学的东西默记在心,并在心中不断琢磨、切磋,甚至有所发明,我们怎能不愉快?朋友自远方来,契阔谈宴,真是无比快乐。这快乐不仅在于聚会时的互叙衷肠,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与德行。一个人唯其有了忠诚,有了信义,有了德行,有了能力,才会有真朋友,才会有朋友自远方来拜望。这又怎能不快乐?
当然,这个“朋”,还可以理解为学生。《史记· 孔子世家》中记载:定公五年,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。故孔子不仕,退而修诗书礼乐,弟子弥众,至自远方,莫不受业焉。弟子自远方来,即有朋自远方来也。朋,即指弟子。此时的孔子,德高望重,他的教育水平声誉远播,越来越多的弟子负笈远来,聚集在他的门下,天下英才,得而教之,那是何等的快乐!
读书学习,快乐;有朋(学生)自远方来,快乐。但天下不仅仅是快乐事,还有不如意事、不快乐事。比如,自己学问精深、道德深厚、志向远大,却无人了解,从而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与任用,还能快乐吗?
孔子的回答是肯定的,并且,在这种肯定的回答中,他给我们指出了人内在的快乐。他的思路是这样的:当我们面对委屈、误解时,当我们被褐怀玉时,假如能始终保持平静,不怨天不尤人,岂不是真正的君子!一旦我们在自己平静的内心中,发现自己是真正的君子,验证了自己修养的境界,心里是何等快乐、何等自豪、何等自信!
这三句话,说的不是宗教信仰,不是哲学玄想,也不是后来的理学家、道学家所讲的道德上的心性印证。他讲的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普通人都可以领受、却又常常被我们疏忽的快乐。句中描绘的三种情景:学习、朋友来、被人误解,每个人都会经历。孔子告诉我们,这些都会给我们带来快乐。读书提升自己,快乐;朋友来了,契阔谈宴,快乐;被人委屈、被人误解,本来不快乐,但是,当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种委屈误解时,就会为自己有这么高的境界而快乐!因为我们能超越一般的人生计较,看穿人生的得失,我们为自己的境界而快乐,我们为自己快乐。这时,我们关注的就不再是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,我们是返回了自身:在不如意中,我们非常释然,我们如此超脱!我们在自己的道德境界中体会到快乐。我们的快乐来自不如意时自己的平和心态!
(作者系上海开放大学教授,央视《百家讲坛》主讲嘉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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