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平寿:虎城人民的好儿子(上)

2007-06-19

    虎城不是城,是个偏远的农业小镇。 
  站在山上远望,稻田连着桑田,望也望不到边,青色里横亘着白白一划,那是镇上的街道。

  静静的街道,偶尔伸出古旧的青砖白墙,时有庄稼人背着背篼走过――时间在这里是缓慢的。

  时间就定格在2007年2月5日,一个虎城人刻骨铭心的日子。

  这条街道从没聚过那么多人,也从没盛过那么多泪水。灵车送回了他们的邓书记,上万人都“哭惨了”,连老天也“流泪”了。

  乡亲们都说邓书记走得太急。他身后,留下100多公里硬化路静静延伸,留下4000亩良桑绵延不断,留下4万百姓空空落落……

  邓平寿,一名普通的基层干部,用31年,演绎了一段共产党人与老百姓至真至纯的鱼水亲情,这段情,虎城人至今珍藏。

  6月3日,我们走进虎城,一样的细雨如织,绵密的雨丝,如同人们的思念。整齐划一的硬化路旁,桑叶沃若,青柚光鲜,仿佛在轻轻地诉说……

  他用脚踏平了办公室与田间地头之间的那道坎

  问邓书记是啥形象,虎城人就会说:黑黑的脸庞,一身粗布衣裳,一双黄胶鞋,肩上挎个黄书包;再问包里有啥?冬天一把果树剪,春天一堆蚕儿药,外加一个笔记本。

  “他就是我们农民噻,哪里像个工作同志!”

  余绍蓉现在还是不能相信,邓书记就这么走了。她和丈夫在镇街道开了家小店,大多数时候,早上6点多,邓平寿就会经过她的店门口,总是倒背着手,有时是慢慢踱着步,有时也行色匆匆。“习惯了一大早就碰见他,现在人走了,到哪里去见哟!”说着,眼泪就出来了。

  “他用脚踏平了办公室与田间地头之间的那道坎!”现任镇党委书记赵洪越动情地评价他的前任。

  在邓平寿简陋的办公室里,我们看到了那双著名的黄胶鞋,鞋面上残留的泥巴,记录了主人生前的行踪――他就是穿着这样的鞋,走遍了虎城7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!

  是名副其实的“走”。

  乡亲们都知道邓书记有个多年的习惯,除非急事,否则下村都是步行:“农民的问题在地里,我坐在小车里,农民不得会来找我说话办事。”他甚至还有个近乎固执的习惯,就是不戴草帽,因为帽檐遮脸,他怕人认不清他,他也怕看不见人。 

  于是,虎城的乡亲们就看到这样一个镇党委书记,早晨从镇里出发,碰到人就停下来问两句;看到田里有人嫁接桑树,就上去剪两剪,嘱咐两句;见到有人插秧,就挽起裤管打着赤脚忙活上了;有人挑担子,他帮着挑上一会;有人推车子,他帮着拉上一段;有人递烟过来就抽,从不看好烟孬烟;渴了随便进一户人家,舀起凉水来就喝……直到太阳落山了,人们才在街道上看到疲倦的他。 

  “泥脚书记”、“田坎书记”、“挎包书记”……村民们从不吝惜对他的赞美。

  “全镇20岁以上的没有不认识他的!”同事们这样讲,这个话在我们采访中得到了印证――正遇上当地的赶场,在熙攘的人群中,随便找了一位村民问认识邓书记吗?想不到,他开口便讲,边讲边哭:“一个好人哪!”

  逢二、五、八的日子,邓平寿一大早就会来到办公室,泡上一大杯茶,把门大敞着,坐在椅子上,等他的客人们。客人便是来赶场的村民,每当这时,同事们便非常羡慕:挑担的,背筐的,抱小孩的,拄拐杖的,不一会儿,男女老少就挤满了他那个棕色大沙发,大声讲话,开心地笑,一派融融。

  建房子的找他,修鱼塘的找他,开工厂的找他,甚至夫妻俩闹别扭了,也要来诉诉苦,更多的则是来侃上几句,笑两声,走了。千丘村的唐春艺哭着说:“他就像一个大哥,有什么困难就想到他,有什么话也愿意找他拉拉。”

  我们见到了那个沙发,足可以挤下10来个人,它静静躺在邓平寿的办公室里,座垫早已发白。同事们说,那都是村民们的屁股磨的。

  邓平寿家里有一张照片,照片上,他坐在一个农家小院里,旁边围满了村民,笑得那么开心。

  突然间明白了一个词的含义――如鱼得水……

  我要让虎城的所有老百姓,都过上巴巴实实的日子

  在虎城,邓平寿还有两个“雅号”:桑蚕书记、草鞋书记。

  千丘村的赵明全是全镇坐头把交椅的养蚕大户,2006年,他家养了10张蚕,500公斤茧子卖了8000多元钱。

  一组数据显示了变化:1992年,虎城镇有桑树182万株,到2006年,这个数字变成了350万株。如今,虎城家家户户采桑养蚕,村民们戏称,现在虎城蚕茧产量世界第九。

  这是邓平寿的功劳。

  刚刚忙完春蚕的赵明全,坐在门前憨厚地笑着,一脸轻松。他说,我能有今天,多亏了邓书记。

  1989年12月,邓平寿任原楚家乡(撤乡并镇后,归入虎城镇)党委书记,看到农民种庄稼收入低,他萌生了在全乡栽桑养蚕的想法。第二年春天,一个星期天的上午,邓平寿来到了赵家。

  见赵明全正捏着泥巴坨准备育桑,他抓了一把泥巴捏起来,边捏边鼓动老赵:“你桑树多栽点,争取成为村里的大户。”一番道理把老赵说动了,当年他就栽了3000多株桑树。

  “养蚕能致富,致富就要栽桑树。”没多久,全乡就流传起这样的顺口溜,村民们发动起来了,掀起了种桑的热潮。

  桑树栽下了,邓平寿又请来技术员下村讲课,还在镇上成人学校办起了蚕桑专业班,定期组织桑农培训;见桑叶产量低,他就想办法引进良桑品种,见蚕茧质量差,他向桑农推荐新技术。

  不仅说,邓平寿还自己干起来。他向技术员学会了嫁接技术,还通过学习变成了养蚕专家。

  从此,虎城镇多了一个桑蚕技术员――背着黄书包的邓平寿,这个技术员还不用请,天天在田间地头转悠。谁剪枝不对头,他下地亲自示范;谁家蚕生病了,他给支招渡过难关,虎城现在还流传着许多这样的故事。

  赵明全现在最大的遗憾,是邓书记不能来看看他新建的蚕棚了,他打算今年要养15张蚕:“邓书记说今年要创‘蚕茧万担镇’,干劲不能减,要完成他的心愿!”

  “春蚕到死丝方尽。”镇里组织委员廖铭把邓书记比作了他生前最关心的蚕,“他是一点点把生命耗尽了。”

  提起“草鞋书记”的外号,就得说说以前的虎城,“梁平大西北,好路也没得,下雨无客车,急死过往客。”那时虎城最好的路就一条石板路,村民天晴下雨一双草鞋,泥巴裹腿。

  当了书记的邓平寿也穿上了草鞋,发誓:“虎城农民不脱草鞋,我就穿着!”“草鞋书记”,由此得名。

  如今,虎城的农民早已脱下草鞋换皮鞋,还买上了摩托,坐上了汽车,走在宽广平坦的硬化路上,他们不会忘记邓书记当初那句让他们落泪的话:“管你金生银生,把老百姓的路修好了,才是你的人生!”

  问虎城人是啥样子性格,他们就会有些自豪地告诉你两个字:“拌蛮”,“就是认准的事儿,一股子劲到底!”廖铭跟我们解释,虎城多烈士,“光在渣滓洞牺牲的,就有三四位!”

  邓平寿就是个“拌蛮”人,修路问题上,就更“拌蛮”。

  “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,农民还在肩挑背磨,我们对不起他们啊!”“路不通则全不通!”现在同事们还能背得起邓书记当年常说的话。他们说,那时邓书记心头憋了一股劲,咬着牙也要建好虎城的村组交通网。

  由于资金不足,需要村民集资,难度很大。每修一条路,邓平寿都要挨家挨户苦口婆心地做工作。吃闭门羹、被抢白的时候很多,但往往几根烟一抽,把道理一摆,难题就解决了。

  修虎峨路的时候,就碰到了“硬钉子”。碑垭四组全部村民拒缴修路费。去做工作,村民“哐啷”把门一关,走了,留下邓平寿一个人汗流浃背地纳闷。

  镇里开会研究。“他们有难处!”邓平寿快速画了张图,“你们看,这个组所在位置偏僻,虎峨路如果没有支道与他们连接,他们受得到什么益?”于是,迅速调整方案,几天后,修路费一分不少交了上来。

  “只要真正痛了百姓的痛,真正理解了百姓的苦,百姓是多么理解和相信我们啊!”邓平寿感慨地说。正是凭着这份信任,在别的地方很难的集资修路,在虎城顺利推进。

  邓平寿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沓收据,都是这些年虎城修路他带头捐的款,粗略算来,他每年都得拿两三千元,而他的工资,每月只有800元。

  挖路基、抬石头、搬材料,他样样抢着干。晚上人人累得躺下了,他还回办公室处理事务。由于睡眠少,劳动强度大,他早上起来时常呕吐,还带血丝。干部们知道劝他休息是白费口舌,只得在旁开句“邓书记,你怀娃儿噻?”的玩笑,边递上一杯热茶。

  就这样,凭着一股子不懈的劲儿,1997年到2006年底10年间,虎城镇共硬化村组公路48条,总长度达108公里。站在制高点猫儿寨上放眼望,一条条白色的飘带在青色间延伸,那是村民的致富路,是希望之路。

  人们不会忘记,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中,邓平寿那满含深情的虎城腔:“现在虎城的村际公路硬化才达到95%,村组公路硬化才达到70%,只有80%的村民吃上了自来水和安装了闭路电视……我的目标,就是要让这一切都变成100%!我要让虎城所有的老百姓都过上巴巴实实的好日子。”

  言犹在耳,人已不在,虎城的百姓心痛啊!

  虎城的事一天没做好,我就一天不离开虎城

  参加工作31年,邓平寿的履历从没离开过虎城。

  也不是没有机会,2002年换届,2007年换届,县里都拟调他去县城工作,一次是任交通局长,后一次则是提成副县级,但每次他都拒绝了,他已离不开土地。

  “邓书记,你不能走哦,虎城人离不得你哦。”

  “我不走,虎城的事一天没做好,我就一天不离开虎城!”

  还是这句话,这句曾温暖了许多人的话。其实,虎城的事已做得够好了,可乡亲们就是舍不得他走。

  这回,话才说了几天啊,邓书记就真的不走了,永远留在了虎城,这块他用一生去爱,去改变的土地。

  可乡亲们,却哭了。

  2月5日下午4时许,细雨霏霏,灵车从梁平县城运回了邓书记的骨灰。灵车后面是5辆中巴车,车上坐满了人。他们,是专门去迎接邓书记的。

  车队进入虎城境内,公路两旁已站满了人,一样地胸别白花,伫立在寒雨中。灵车缓缓前行,他们便跟在后面,人越来越多。

  灵车走到场镇口,便再也走不动了,街道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,两个女儿,一个捧着骨灰盒,一个捧着遗像走出灵车。照片上的邓书记,还是黑黑的脸庞,还是慈祥的目光。

  人们簇拥上去,哭声响了起来。

  这是一支奇怪的送葬队伍,有机关干部,有村支书,有企业主,有老师,更多的还是早已泪流满面的村民们,他们走出田地,洗干净泥巴,来送他们的书记回家。

  赵洪越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,他想离老邓近些,他想再埋怨一下这个老搭档,不是说好了吗?路修得差不多了,农业基础也好了,咱要腾出手来抓工业了,怎么说走就走了呢?

  泪咽下,又涌出来。他后悔没有照顾好老邓。早上起来,老邓经常呕吐,有时还带着血;一起下乡,走着走着老邓就脸色煞白,疼得捂肚子。都以为他是老毛病,谁知道……

  雨水和着泪水,打湿了人们的脸。队伍在雨中慢慢往前挪,肃穆而庄严,他们要步行7里路,送邓书记回家。

  唐春艺已哭得跟泪人似的,她和千丘村的乡亲们都来了,逢人就说,邓书记是倒在我们村的啊!今年1月14日那天,也是像这样的雨,邓书记冒着雨在桑地里转了半天,中午一点多才回镇上,两点多他就病发了,随后转院去了重庆,经诊断是急性坏死性胰腺炎,2月1日,邓书记就永远离开了……

  在村里自家的副食品店前,唐春艺刚说两句话,泪就往下掉。她指着身后的房子说,刚结婚时家里没房,邓书记就从批地到贷款帮着跑,新房竣工了,又拿出100元钱让她家做起了豆腐生意。

  “受过帮助的,又何止我一家人哦!”她拉着我们就在村里转,这家鱼塘是邓书记帮着修的;那家的房子是邓书记帮着盖的;这家修公路的钱是邓书记帮着垫的;那家家里穷,邓书记每年都要出钱给买肥料……

  “春艺,把伞借两把出来。”

  “这么冷的天,走哪里去哦?”

  “去看看桑树冬管的情况。”

  “喝口水再走吧?”

  邓平寿摆了摆手,走了。唐春艺没有想到,这一摆手,竟成永别……

  鞭炮响起来了,丧礼上放鞭炮是当地的风俗,但放这么多鞭炮的丧礼,虎城人没见过。7里路啊,人走到哪里,就放到了哪里。

  是当地一家鞭炮公司自愿提供的,副总经理陈刚说,他这是做了一件邓书记生前不会情愿的奢侈事。“他生前最贵的衣服是90元!”说着泪就在眼眶里打转。

  “我要在任期内,争取再引进5个像你们这样的企业,你们来投资,虎城就有希望了,老百姓就能富起来了。”邓书记的话,如今还时常回荡在陈刚耳边。

  陈刚家里摆着一个干柚子,那是邓书记送的。陈刚说,要等它风干,作为永久的纪念,因为看到它就想到责任。“欠邓书记的,就把它回报给虎城了,这会是邓书记情愿的……”

  回家了,终于回家了。队伍停在一所古旧的老房子前,那就是邓书记的家。88岁的老母亲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儿子,白发凌乱,老泪纵横。一声“我的儿啊!”,就再也站不住了,人们不再压抑自己的眼泪,任它流淌……

  邓平寿的坟,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,面对着滴翠的稻田,面对着绿油油的桑园。

  一生清苦,死后一抔黄土,邓平寿何求?

  大年初二,是当地祭扫的日子。邻居们讲,那一天,邓平寿的坟头来人不断,香火不绝。有的给他点根烟,聊聊没说完的话;有的,只是默默站一会儿……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说,邓书记喜欢热闹,以后,每年都来…… 

    《人民日报》 (2007-06-18 第01版) 
 
 
    来源:人民网-《人民日报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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